刘向阳
放学后,马伟民到校门口执勤,叮嘱孩子们从斑马线通过,不要嬉戏打闹。孩子们安全过街后,齐刷刷地对他说:“谢谢爷爷,爷爷辛苦啦。”这时候的马伟民心里暖暖的,却又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哪儿不对呢?自己四十不惑,儿子才十岁,离爷爷辈还远着呢。搔掻满头白发,独自发笑:“伍子胥过昭关白了头,我是长得着急了点,‘日月相催雪满颠’啊。”
“爷爷”听多了,马伟民便习以为常了,妻子劝他把头发染青,乌黑锃亮,更显年轻,被他拒绝。他说相貌老、脸面沧桑不要紧,只要身体强健、心态端正,就能永葆青春。
除了白发这一显眼特征,马伟民还有个风雅的绰号——诗人。他酷爱古典诗词,李白、苏轼、辛弃疾时常挂嘴边,冷不丁就蹦出一串金句。
有一次,单位组织召开道路交通事故案例分析会,领导点马伟民的将,让他谈谈侦破肇事逃逸案件方面的经验。马伟民非科班出身,哪能班门弄斧,故谦逊推辞。在领导的再三要求下,他鼓足勇气,侃侃而谈:“……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肇事嫌疑人驾车逃走,沿线监控设施也坏了,查破工作陷入僵局,第一部曲可谓‘斜带水,半遮山,时历小崎岖’。后来通过地面散落物发现了蛛丝马迹,追逃工作峰回路转,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第二部曲迎来曙光啊。经过大家的不懈努力,嫌疑人落网,正义感满满,应了那一句,‘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这是第三部曲。”
话毕,会议室鸦雀无声,好一会儿,才有人站起来叫好:“你这破逃三部曲讲得好,诗人!”众人报以热烈的掌声,夹杂着“诗人”的喊声。此后,“诗人”绰号不胫而走。
马伟民曾在画岭派出所干了八年。那儿距城四十多公里,三县市交界处,路面坑坑洼洼,营房简陋,条件艰苦。他是农家娃,当过兵,左手炮弹,右手键盘,转业到公安机关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后来搞警力下沉,分配至偏远的画岭乡。偶尔读到“巴山楚水凄凉地”“夕贬潮州路八千”等诗句,难免会有些失落,但也慢慢适应了。
一天,马伟民接到指令,带队执行任务。下半夜三点多钟,通往辖区芭茅坳的山路仅脚背宽,荆棘灌木掩映,不能开强光手电,只能借月光前行。马伟民走在最前面,拐了几个弯,坟包越来越多,黑魆魆的,叫人发怵。突然,坡后有人喊话,马伟民判断他是“哨兵”,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搞定。
半小时后,马伟民等人悄然摸至坟山中央,只见荒地中间搭了一顶帐篷,里面灯光飘忽,人影晃动,不时传出争吵声、尖叫声。帐篷套帐篷,外有三人望风,手握棍棒。马伟民强迫自己镇定,静待时机。
云层遮挡了月亮,空气快凝固了。支援警力全部就位后,马伟民果断下令:“动手!”队员们如离弦之箭,迅速控制住三名“哨兵”。“你们被包围了,都别动!”“双手抱头,蹲下!”民警冲进乌烟瘴气的赌窝,清点人数,十名赌徒束手就擒。
“还有三人呢?”马伟民绕赌场一圈,发现帐篷连接处有半人高门帘——门外是齐膝深的野草。他立马沿草丛而下,顾不了荆棘勾扯,搜索了几处坟包。一会儿,前方坟中有三条黑影晃动,皆披头散发,面目可憎。马伟民浑身是胆,一声猛喝:
“放老实点,不要装神弄鬼了!”
在强光照射下,三条黑影摘下面具,乖乖地走出来。此役之后,马伟民因表现出色,被提拔为副所长,不久调任交警队任副大队长。他刻苦钻研交管业务,一路摸爬滚打,逐渐成长为业务能手。
从派出所到交警队,工作环境变了,马伟民那颗火热的心没变,品读诗词的爱好不变。只要不值班,回家就锁定央视,观摩诗词大会或唐宋八大家之宗师列传,睡前读一读东坡词,默念“此心安处是吾乡”入梦。
妻子有时不理解,问:“诗词有什么用啊?”
马伟民抿抿嘴:“用处可大呢。”
“能升官发财?白发变青丝?”
“那倒不能,但能让人心静,也许还能帮我破案呢。”
“你就吹吧。”
一日深夜,马伟民接警称,有人为了避让一辆摩托车,不慎把车开进了池塘。到达案发地后,马伟民问那人看清摩托车牌号了吗?驾驶人有什么特征?他说不知道。就仔细勘查现场,联系拖车施救落水车辆,一直忙到东方露出鱼肚白才收工。
那人叫老猫,报了保险,交警按流程办事,划分责任认定,似乎没毛病。但马伟民觉得蹊跷,午间都没休息,盯着电脑发呆,却想不出答案,干脆捧读《苏轼传》。
“……功成名遂早还乡。回车来过我,乔木拥千章。”马伟民摇头晃脑地念着,“还乡”“回车”等字眼不时萦绕在脑海,灵光一闪,索性驱车再探案发地。恰巧有一位妇女在菜地忙碌,马伟民请她看老猫的相片,她思索片刻,说这人前些日子来过,问他做什么,却一声不吭,开车走了。
马伟民暗喜,返回单位立即组织复盘,推断老猫有骗保嫌疑,随即传唤讯问,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