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怒放的冬天

  ■李零

  冬藏,季节里半遮半掩、欲示还藏的复杂表情。世间一切到了冬天似乎都会心存敬畏,躲避浮华,来一程梦回暖阳的冬眠。

  夏天有阴雨,冬季则有阴风。阴雨来去匆匆,燥热轻狂,只一瞬间,便将墨汁吹翻,浸染整个天空,黑幕陡然拉下。冬季里的阴风,赶不走,时刻都在身边,开始还只是躲在楼下轻声叫喊,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疯狂地撞击窗户和大门,像急切回屋的顽童,从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肆无忌惮地拍打整个下午或是一个昼夜。

  在冬天,风是整个节气的灵魂。少了风,任何被提醒的节气都似一种无病呻吟的过场。

  风起的时候,整条五一大道只有贴在地面的车流和挤在上空的冷气,充耳都是风的乱撞怒吼和僵化刺痛。一声鸟鸣闯进耳房,颤颤巍巍地穿过快要凝固的空气,躲过被吹成一排排晶莹剔透音符的惊险,差点被黏在树上。几只麻雀挤在可避风的茂密桂花树枝里,做出一副冬藏的姿势。它们的叫声,给整个寒冬一丝意外的生气,让低头的行人有了抬头眺望的借口,让匆匆的步履有了减缓节奏的引力,抬头的瞬间,蓦然发现,整棵树还是一派浓翠欲滴的模样,还是那样的笔直挺拔,撑开的一把大伞,不为挡雨,只为遮风。

  躲在桂花树上的麻雀,随着树枝伸展方向围成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它们站在枝干上,瑟瑟发抖地跺着脚。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它们完全没有必要在风起的时候聚集在一起。它们商量着如何储存足够的食物,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暖秋给它们造成体感的错觉和日光的眩晕,它们错过了秋收的大好时光。声音最响亮的那只麻雀发言,立刻有两三只麻雀附和,做一两声简要的补充,随即引起一场热烈的讨论。一只麻雀离开队伍,飞到一家餐馆的门前,侦查着出入大门的每个食客和每件物品。它还不放心,飞到餐馆前的一棵落光叶子的银杏树上,只停留片刻,飞向餐馆的后院,巡回一圈,又飞回桂花树上。

  应该是有重大收获,马路对面的樟树上,一群麻雀飞到这棵桂花树上,它们见缝插针般挤进了麻雀群中。只过了几分钟,便一哄而散,向着四面八方追了出去。一棵树,因为麻雀的离去,便有了与远方的某种联系。

  远方是神秘与希望的大致轮廓。一棵从栽种起,就站立在五一大道旁的桂花树,通过麻雀的喋喋不休而声名远播,借助麻雀的丰富阅历而视野渐广,如果这个冬天不太长,麻雀会再回来,或许在明天,或许在明年……

  它们到来前,整棵树站立成树的模样,一丝不苟。鸟的到来,给整棵树以亲密的问候,原本的沉寂无聊变得生动活泼,对于整棵树的漫长年轮来说,虽然只是短暂瞬间,却足以改变了一棵树,在桂花树平铺直抒的平凡岁月里留下一段欢快的记忆。

  鸟飞起的时候,整个寒冬都为之改变。它们扇动翅膀,将快要凝固空气一下子激活。逆风飞翔的时候,改变了一场阴风的走向,给整场风多了一些变化。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两棵树的命运从此改变,甚至让原本两棵老死不相往来的树,有了一些微妙的亲密。

  它们就这样以悄无声息的方式丰富冬藏的形式,一只鸟的飞翔,不止改变一棵树。它从城市中央,不管朝哪个方向飞去,都是对一个城市的改变,对一个城市天空的改变,让单调乏味的天空增添几笔线条或一掠黑影。一小群麻雀纠结着藏在城市每个角落的麻雀,从一条街飞到另一条街,翅膀的扇动声、鸟雀的鸣叫声盖过了呼啸不止的风声,由点到片、由片到面的密密麻麻鸟雀身影,黑压压的一片,给停留的每一块区域以压迫、以急促。试图将它们驱赶,人走近时几只麻雀腾空让出一小块地,又实实地落在鸟群中。在一个地方呆腻了,它们会很自觉地飞走,像是约好了时间,一瞬间,成群飞翔,白日盛开的黑色烟火,那是冬天怒放的样子。

  回想起夏日里阴雨的怒放,只在一壶茶的端举之间,而冬天的风却在翻到长篇小说最后一页时,还有未完待续的余音。难道仅仅是一群鸟飞过了严寒的冬天?

【作者:李零】 【编辑:黄能】
关键词: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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