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本武
任思绪像脱缰的野马，快闪一些外公的陈年旧事，或看天边云卷云舒，夕阳如金铺满绿水青山。
村里人一提到外公，总会说他“屁股上撬算盘”，主要是说外公的算盘打得好，不论加减乘除，只要你报数的音落，外公同时报出得数，在我们村里无出其右。那时生产队年终决算的时候总会叫他去打算盘，甚至其他生产队的也会找他帮忙。有次我就好奇地问外公为什么能把算盘打得飞快，外公告诉我：工多艺熟而已。
外公自己爱算盘，也喜欢教我们晚辈打算盘。每次去外公家吃饭，饭后总会教我打算盘，逢年过节我们几个外孙会一起去外公家，他便会拿出算盘让我们比赛，而且每次都有奖品。印象最深的奖品是一个苹果，那个年代苹果在南方可是个稀罕物，村里一个在北方当兵的亲戚回家探亲给了外公两个苹果。外公拿出一个苹果切成片，在家里的人一人分得一片尝鲜，另外一个苹果则切成片当作我们晚辈打算盘比赛的奖品，那一晚我们几个小家伙都特别认真，个个兴趣盎然。
外公对算数确有天分，他的心算也特别快。他的同龄人介绍，外公过去当屠户，过秤的报完斤两他便能应声报出猪肉价钱，在那个用十六两秤的年代，这是十分难得的，外公远近闻名。
同样让他出名的是对生活的精打细算、计划满满。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每年除夕吃年夜饭时，外公便会边吃边和舅舅总结一年的生产生活情况，计划明年的生产生活。外公的生产计划要精细到每一块土、每一丘田、每亩山林种植什么、成本多少、产量要达到多少等等;家禽家畜养些什么、养多少、赚多少钱。有一年按计划买了一对鸭仔养，外公计划鸭仔长大以后生蛋多少，生蛋后又孵化鸭仔，鸭仔又长大生蛋孵仔……结果长到半斤时一场病鸭仔全死了。于是村里就流传一句调侃语：计划没有变化快。
至于过日子就更是计算到了极致，有时令人难以接受。外公有一个小本本，月初就要把一个月三十天的吃用开支情况都列出来，具体到哪一天的早中晚饭吃什么。有一次我看到他写吃食安排表时好奇地问：“现在都有饱饭吃了，为什么还要安排米饭里加红薯丝？”外公摸着我的小脑袋说：“过日子不能有日不思无日。”外公的精打细算下，就有了被村里人津津乐道的小气习惯：吃一截豆角下一口酒，一个虾米下一口饭，一斤茶叶喝一年等等。每次杀家养的肥猪时，村里其他人都是在当天吃一顿猪血，其他猪血都一碗一碗送给邻居分享，外公却舍不得，把猪血切成一块块晒干，来人来客做成一碗菜吃，有次大姨回娘家，吃猪血时把牙磕掉了一截，大姨到外面逢人便数落，于是村里又多了一个外公的笑谈。
即使这样精打细算，外公的日子也还是过得紧巴巴的，到死也没有几个余钱。记得76岁那年摔了一跤，外公的身体便不行了，拖了一段时间，眼看大限将至，舅舅便问他还想见哪个亲人，外公说想见在外地工作的我，接到电话后我便急匆匆地赶回来见外公。我问他想吃什么，外公嘱咐我去买鲤鱼公熬汤给他喝，第二天趁镇里赶集便买了熬汤给他。当我心里纳闷问妈妈为什么外公想吃鲤鱼公汤，妈妈偷偷地告诉我：“有一个民间偏方，吃鲤鱼公汤可以治疗腿伤，外公又算到舅舅送他上山都要借钱，便舍不得让你舅花钱，所以想你回来买给他熬汤治好腿伤。”
唉，一生精打细算的外公，弥留之际还在为日子算计。有时我忍不住想：如果外公能长命百岁到现在该多好，那外公也就不用数着米粒过日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