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明德:撒野的脚印

  谁掉了一枚硬币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麻石缝里,谁掉了一枚硬币?

  我第一天看见的。这是一个秘密。

  我第二天也看见了。这个秘密还没有人发现?

  我第三天看到这枚硬币,还夹在麻石缝里。怎么还没有人发现呢?

  这枚硬币,是我发现的。

  这枚硬币,却是别人的。

  第四天,第五天……这枚硬币,夹在麻石缝里,也夹在时间的灰尘里。

  已进入新世纪了,我还在想,麻石缝里,谁掉了一枚硬币?


  生命才能成为畅游的鱼

  人和巷码头,是挑水、洗衣的地方。

  撒野的脚丫子想趟水,水过大腿,会湿了裤腿。湿水的裤腿,晒干了,祖母苦口婆心的泪,流不干。

  撒野的泳姿想试水,光屁股打浮湫,呛不了岸上的衣服,会呛了生命。祖父严酷的南竹丫枝,会痛出血。

  人和巷码头,不仅只是挑水、洗衣的地方。

  趟水,试水,呛水……

  不趟水,哪知水有多深?

  不试水,哪知水会呛人?

  生命源于水,活于水,死于水。

  唯有呛水,生命才能成为畅游的鱼。


  刻画着心灵的阴影

  真正见识的第一个女性,是隔壁邻居——梦一样的云。

  开裆裤,注释的两小无猜,不知羞。

  捉迷藏,在偏舍旮旯里捉住你的手。

  男女授受不亲,失去了传统的意义。

  课桌上迟到的三八线,刻画着心灵的阴影。

  悄然递过来的橡皮擦,再也无法还原无邪的纯真。

  回家后,敲响木壁对算术题答案,一加一等于二,一减一等于零。


  都是心形的希望

  初春,沿着瓦沟,一滴滴、一滴滴,滴落残冬……

  哭醒,一个冻僵的梦。

  在睁眼的一瞬,蓝天,掉在坑洼里的碎片,照着一树光秃的衰老,一个扭曲的影子。

  过去了,挖坑的、围篱的、浇水的时光。

  重播年轮的唱片,也只是婴孩待乳的嗷嗷。

  但是,心音不会像小石子泛开的波圈,轻易地停止对春天的歌唱。

  因为,春天永远不会衰老。瞧——

  在流过血的伤口,抽出了娇嫩的枝条;

  在结了痂的伤口,生出了娇嫩的芽苞。

  也许,枝条太少太少,然而,一根枝条是一棵树。

  也许,芽苞太小太小,然而,那一片片欲展的叶,都是心形的希望。


  僵硬了撒野的脚印

  五月初五,看龙舟。

  家教说,人多水深,牛脚窝里也会淹死人,非要去凑热闹,小心被打断脚筋。

  我不信。

  躲过了长辈的目光,却没躲过飞来的横祸——一辆自行车撞断了左腿。

  一条右腿,无法逾过三寸高的门槛。

  石膏绑腿,僵硬了撒野的脚印。

  咚咚哐、咚咚哐……从河边传来的锣鼓声,敲痛的是腿,敲疼的是心。

  时至如今,只要咚咚哐、咚咚哐的锣鼓声敲响,腿,忘了痛,心,却还在隐隐地疼。


  有妈的孩子真好

  母亲摇着单桨到河对岸的时候,弟弟还在襁褓中。

  既然是槐树丫结的苦果果,槐树,便成为了避雨遮阳的母亲。

  “妈妈”这个词还来不及学会书写,就在记忆里陌生。

  有妈的孩子真好!

  没妈的孩子,喊妈妈,没有应答,就像飘落的槐树叶,听到的只有风声。

  从此,木讷。

  不爱说话,不会唱歌。

  四十年后,卡拉OK,最想唱又最怕唱那一曲——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棵草……”


  考不完的试题

  小学一年一期,班主任老师说:谁考班上第一名,就乘飞机上北京。

  于是,黑板上用白粉笔画的那架待航的飞机,已坐着我的心。

  考试结果,我在白卷上不小心滴了一个黑点——记忆中,黑与白成了我人生的第一个遗憾。

  启航的飞机,坐上了一长辫子——一位女同学如愿以偿。

  从此,长头发永远也剪不短;

  从此,女人的话题永远也说不完;

  从此,黑与白,成了我永远也考不完的试题。


  世界是一堆积木

  总把时序颠倒,这不是我故意的。

  破碎的玻璃片,能折射缤纷的生活。

  十五的月,却引起孤独的相思。

  童年,倒过来看世界,世界是一堆积木。

  诗人,在幻想中造房子,窗和瓦不会遗忘,独独忘了门。

  没有门,诗人和诗进不去也出不来。

  几回回将房子造起来,又推倒,几回回推倒了再重造。好像约定俗成的清规戒律,是不存在的。

  一个房子一个模样,而每一所房子都没有门,却又都属于诗人自己,成为一个永远不能破译的密码。

  想把世界颠倒了来看,这便是我故意的了。

【作者:冯明德】 【编辑:黄能】
关键词:散文诗 冯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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