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专栏 | 我有一所房子

  我和小周夫妇是邻居。我们住同一层,一梯三户,大中小。小周夫妇住小的。他们年轻,没有足够的积蓄,房子小点我觉得正常。慢慢熟了,两家也有些往来。小周讲得比较多的一句话是:你屋里好大。我说:你屋里也蛮好。我感觉他很在意房子的大小,他好像因为房子小而抱有歉意。又说:不像你们一次性付款,我还有贷款,压力蛮大。他说着,又抱歉样地笑一下。实际上,我住的只是三套里面的中大,真正大的那套是一个大学生的,几年前见过一次,他说房子是家里为他买的,他还在读书,房子就放到这里好了。以后再没见他来过。他的房子已经涨几倍了,有个好爸爸真好。

  小周脑袋很圆,短发,眼睛细,显得憨厚。他在一家机关给领导开车,没有编制,但表现好,已经开十来年车了。他大概就是这样由一个偏远乡村进了省城。我见过小周的父母,两个老人个子都不高,有点拘谨。他们住几天就回乡下去了。随后小周就送了红薯来,说是新鲜红薯,没打化肥的。红薯好吃。小周的工作时间不大固定,有时一黑早出门,有时很晚才回。说明领导很忙,需要小周随喊随到。小周的爱人小谢苗条,和小周是同乡,在电脑公司当文员。这是个有风险的岗位,技术含量不高,随时可能被人取代。所以她脸上总有焦虑的影子,走路像抢跑样的。她有回拿一沓保险合同给我看,说:想给家里人买保险,多份保险总放心些,请伯伯帮我看看。我说:我又搞不清。她有点惊讶:我以为您是懂的,您参加工作都好多年了,您屋里好多书。我说:我真不懂。我感到了歉意。哦——是这样啊。小谢说:合同太复杂了,我拿不准。 我说要小周看看。她说那更不行,他光晓得开车,好多字都不认得了。我说:合同上的字蚂蚁一样细,像我们这号上年纪的,不要说懂,连看都看不见,他们是故意的。小谢说:就是,就是。

  最有味是他们的女儿,我只要一看见这个叫细佗的小朋友就高兴。细佗每天背一个硕大的粉红色书包上下幼儿园,她听话,不要招呼,跟着妈妈往前冲。我对那个书包发生过疑问。小谢说:幼儿园有语言、常识、手工、英语好多门课,课本、材料、工具,要带的东西不少。我没想到会这样。以前,我还到幼儿园检查过工作,坚决不允许超纲,制止“小学化”,很强硬的。看来情况变化了。但所有这些对小朋友构成压力是肯定的,连带,也会对家长构成压力。何况还有周末的培训班。我所知道的,细佗至少报了三个班:英语、书法、舞蹈。我对舞蹈班特别不解。细佗像爸爸,是个胖乎乎的孩子,我怀疑跳舞是不是真正适合她。当我小心地提出问题后,小谢坚决地回答:学舞蹈好,老师讲了,主要是提升气质。我只好说:那是,气质很重要。小谢又说:一步落后,步步落后,细佗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她如此坚持,我就不好多话了。依我的看法,周末报任何班都是错的,小孩子唯一要做的,就是玩,乱玩,自由自在各种玩。

  早几天,在院子里碰到小谢。照例走得风快,但脸上笑容洋溢。她说:伯伯,只有五年就可以拿房产证了。我一时没有理解。她继续说:贷款只差五年了,五年还清,省得我屋里小周天天念。她话讲得快,有点兴奋。我连忙说:好事,那是好事。看她的样子,五年仿佛转眼就到。她脸上除了笑容,还有汗水。她很苗条,换种说法,她太瘦了。这个年轻妈妈不容易,小周不容易,细佗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

  不过,他们的努力毕竟有了回报。他们从乡村来到城市,有房子,有可爱的细佗,他们还会有更多想要的东西。似乎所有人都晓得海子写过“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但很多人不知道,令人伤感的是,海子从没有过一所房子,贫困像他本人的影子一样,伴随他短暂的一生。

  所以,还好吧。

【作者:宋元】 【编辑:黄能】
关键词:宋元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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