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海燕
上清江附近这片田土及农舍曾常年被水淹没，大风大水之时，土砖修建的房子一个风浪中就不见了，村人的床铺农具眨眼间被水覆没。
只要预测到即将大风来临时，整个村庄的人马上就得用水桶舀水泼在草屋顶上，增加草棚顶的重量，尽量别让大风刮了屋顶。每到涨水时节，大家就都藏身在一户唯一建了二层楼房的彭姓人家的二楼。每过淹水季，彭家湾的女人就背着长布袋，三三两两沿着村庄的路，爬上河堤，坐上乌舡船去讨饭，她们对远方，对世界的认识，就是从讨饭的路上开始的。
最近二十多年，虽然不再出现过河堤垮塌的现象，但村人们仍心有余悸，但凡有点余钱就建楼房，都选地势高的地方，可此处曾经是平坦的良田，基本保持在同一水平线，村人要建房，就都得填土打地基。
我家原来的老房子是彭家湾最后的一处平房，墙壁到处开裂，几近垮塌。老房子的院子并不大，只有前面一小块坪。其余地方特别低塌，与后面的田地一样低，我们也只能从别处拖了近两千车黄土，将池塘及宅基地填平填高，还堆了一座起伏的小山。
若等黄土坡上自然长草，时间过于漫长，并且还不知会长出什么样的凌乱样子来，我们只好从草农处拖来几车草，将所有黄土上全部铺好草皮，草皮上的草有黑麦和马尼拉。黑麦草在冬天非常茂盛，一到夏天，它们就进入了休眠，而马尼拉草刚好相反，冬天它们在地底下蓄势，一到春天，它们就开始蓬勃而出，夏天就是旺盛时期。这样，春天这段日子就成为黑麦草与马尼拉草争夺春光的时候。刚铺好时，黑麦草长得过于油绿，完全将马尼拉草的身影遮蔽了。
我们铺草皮的时候恰是冬天，黑麦草长势正盛，显得院子过于美丽，谁也无法料想这将是院子里的草皮最漂亮的时候。草皮这种植物是第一次接触，完全没有养护经验，第二年春天，本应将黑麦草剪去，令马尼拉草攒劲冒一下头的，可我们看着漂亮的草皮实在不舍得下手。心里其实还是知道要剪，可总是一日日往后拖，直到一场毁灭性的灾难来临，才悔之晚矣。
等院子里的杜鹃开完后，气候一天天转暖。有一片青草地的尖顶全部变黄了，我们心想，这可能是细菌性疾病，必需要及时打药治疗。当天是星期二，那几天一哥正好要办案，工作上事情较多，一忙起来就疏忽了些。星期二到星期五，草尖一天比一天黄，黄的面积也一天比一天大。他心里有点着急，待星期天一大早，就忙着为所有的草地喷药。喷完药后，我们以为草皮会一天天转绿，谁知一夜过后，所有的草皮全变黄了，根也在腐烂，还开始发出植物的腐臭。
几只黑色的乌鸫埋首在枯黄的草丛中，啄食着里面的食物。第二天上午，几十只黑色的乌鸫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讯息，集合到我们的后山坡上，它们集体噤声似的，悄无声息地排列着鸟队，在这片枯黄的草丛中格外显眼。它们的到来令我们非常疑惑，手持棍子拨开草丛一看，里面全是密密麻麻涌动的肉虫，这些肉虫长短不一，大小不一，但它们的动态都是一样的，拱动的样子与小时候蹲过的茅坑中的蛆虫别无二致。
此后十多天，后山上的鸟儿越来越多，鸟的种类也越来越多，除了乌鸫，又来了白头翁、黄雀、乌鸦、喜鹊、麻雀、八哥，它们先将区域划分，再各个击破，几百只鸟儿共同遵守着某种约定，它们先从东边山上吃起，又慢慢移到西边山上，直到将它们看到的所有虫儿吃光，才又像接到了哪只鸟儿给予的某种神秘命令似的，一飞而光。
院子里的草皮过了好久才开始慢慢转绿，屋场鸟还常常在我家的后门转悠，婆婆经常将吃剩的芝麻、米饭抛洒在后院的青砖路上，它们就优雅地踱过来，慢慢地啄着吃食。对于我们的靠拢，它们好像无所谓似的，仍若无其事地用它们坚硬的喙不停地啄向地面。
在上清江的滋养下，所有的事物都开始变得从容，比如鸟或别的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