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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蓦然回首)

      唐小群

      从记事起,我家房子建在两院之间,有一个很大的长方形水泥柜子,柜子依墙而建,杉木盖板刷了一层清漆,这用来装全家的粮食。这个粮柜另外还有一个功能,那就是偶尔会成为乡亲们的“小戏台”。

      我家请来的这位打渔鼓的师傅,大家都呼他石头师傅,衡阳人,五十多岁,人瘦瘦的,皮肤比一般乡里男人白净,即使脚上穿了极普通的解放鞋也挡不住他身上特有的气质。他弹拉吹唱样样拿手,一把二胡拉得出神入化,一副快板,一个用蛇皮绷的竹筒渔鼓,一对铜锣边唱边敲。

      特别打眼的是石头师傅带来的那个十六七岁的女徒弟阿兰,她穿着戏服,长发盘起,斜插着簪子,面若桃花,俏生生的模样,一开口唱腔清脆悦耳,婉转动听,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顾盼生辉,村里的男人们好生喜欢,外村人也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芳容。石头师傅和阿兰演出期间住在我家,演出空档阿兰常带我玩,帮我梳头,编织各种古时小姐和丫鬟的发型。我痴迷她扮演穆桂英挂帅那英姿飒爽的样子,一下台逮住机会就会让她为我摆几个动作,哼唱几句,我跟着模仿,晚上竟梦见自己站在粮柜上穿着戏服演戏!

      阿兰除了晚上开始在这个独特的“戏台”演出,白天就在我家菜园子练唱功,有时也在摇井边洗衣服,帮我们洗碗择菜,阳光透过树梢照在她身上,脸上镶了金子般的耀眼,细细的汗珠在光洁的额头珍珠似滚动,乌黑发亮的发丝垂在脸颊。哥哥荣子每当这时就爬到雪桃树上看书。村子里的少年也都纷纷争相过来汲水。好像我家摇井的水比山泉还甜似的。有一次院子里游手好闲的勇伢子调戏阿兰,说着轻薄的话又去扯阿兰的大辫子,哥哥冲上去阻止他,两个男孩就在菜园子里扭打在一起,滚得一身的泥灰,哥哥瘦弱些,一只手还被地上的瓷片碎瓦割伤了。阿兰拿来了碘酒消毒又替荣子哥包扎,眼里满是关切和心疼,哥哥低头盯着阿兰泛红的脸,久久不说一句话。

      那时炙手可热的戏剧离不开《薛仁贵征东》《桃花扇》《陈世美》《杨家将》《穆桂英挂帅》《祝英台》《岳飞传》……每次渔鼓演出大致二三天,然后又被邀请到其他村,下次再来,一般要待到某家办“喜事”时。当然一年中会有好些场,只是每次来的戏班子不一定是同班人马。特别是石头师傅的名气越来越大,请的人越来越多,要提前预约。

      第三天傍晚是最后一场渔鼓,我家的“戏台”,上上下下,前后左右都挤满了人,村里的乡亲们早早吃了晚饭拖儿带女拥进我家,堂屋里,卧室里,走廊上,窗台上,地上,床上,到处都满满当当。母亲把所有的凳子搬来仍不够用,又拿了好多草垫子,大家挤在一起,黑压压一片。母亲开心地炒了好多葵瓜子、花生,柑子、鸡蛋、茶水也一并摆上……因为今晚的渔鼓是通宵。到了半夜很多小孩熬不住了,有些被送回家,有些大人因自己舍不得走就问母亲要被子,把孩子们塞到床上或戏台旁边。很多次我也在戏台的角落里蜷缩着睡着了,但又时而被戏场的掌声吵醒。每当阿兰出演《十八相送》梁山伯祝英台难舍难分的场景,尤其是到了《哭坟化蝶》的章节时,引得妇女们潸然泪下,唏嘘不已。

      天下没有不散的的筵席,第二天一早,石头师傅又要带阿兰去别的地方打渔鼓了。清晨哥哥送他们出了村口,分别时,阿兰一步三回头,哥哥在村口久久凝望,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对面的隘口……

      许多年过去了,一个春天的傍晚,听说阿兰突然又来我家了,还带来了她的孩子。在这个曾经的“小戏台”前面,她站了很久,很久。哥哥荣子赶来和她见了面,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荣子给阿兰送了自己写的一本诗集,集子叫《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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