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寒
河里的倒影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时候,白昼与黑夜正在交接,人们已吃过晚饭,三三两两从身边走过。
河流凝固,对面的街道不再淤塞,树木保持着暂时的沉默。耳边没有蝉唱,没有斑鸠的啼啭,像手机屏幕上的画面,流动和摇曳,悉数归于静止。我打量着它,如同打量一个孩子的调色盘,毫无规矩,浓淡狼藉,像记忆,或者梦的碎片。
过往早已这般模糊,庄稼、开满花朵的山峦、漆黑悠长的铁轨,岔路口走丢的姑娘,远方的河流,城市里一盏接一盏睁开眼睛的灯火。回头,内心一片斑驳,像长满了草,覆盖着无法触摸的时间。抬头望天空,高悬着一朵孤云,仿佛那是镜子,照出了自己,又仿佛就是自己。
我曾经是一个爱做梦的人,梦见最多的就是长了翅膀,在傍晚的余光里,飞过玫瑰色的山峦、河流、田野。天空穿过笑着的我,我穿过沙沙流动的云。万物纯粹,像少年的心,像山间的泉水,汩汩琤琤。当然,到最后还是跌落下来,不痛,不伤感,只是跌醒了。无穷的远方,还是在很远的地方,我的身下,只有一张铺着稻草的床。
问过自己,在城市里做一个浪子,是不是胜过乡间的农人?很多东西,想获得答案,只是,找不到答案。
有过一次迷路的经历,冬天,深夜。山涛、鸟和兽的怪叫在冷风的怂恿下,从四面包抄。我踩着一路冰碴,穿过从黄昏到凌晨三点的黑夜,才见到一盏猎人的灯光。没有恐惧,没有重回人间的释然,只觉得这是上天赐予我的财富。猎人说,你胆子真大。我对他笑,没什么,就是走错了路而已。
我倚在河边的栏杆上,好久没有改变姿势。一路人担心我突然跳下去,伸过头来,扫了我一眼,送我一个微笑,我回他一个微笑,然后删除手机上的照片,这个黄昏就此消失。
这个黄昏,已从屏幕上消失,转眼也会在现实中模糊,没什么,一路走来,模糊的又何止黄昏?很多事,在黄昏中落幕,很多人,在黄昏中走失,再也没有回来。
人间经历了多少黄昏?没人知道。我经历了多少黄昏?我也不知道。走过那么多阳光、风雨和雪,突然发现,我一无所有,两手空空。所幸,我还有这个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