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惠芳
爆米花师傅
这枚黑乎乎圆滚滚的定时炸弹
终于爆炸了
只是,定时定得太久
从童年到中年
响了,爆了,蹦了
捂了40年的耳朵
可以松开了
隔了40里的距离
可以靠拢了
那一片白雾,缓缓散开
我看见童年,还是那么金黄
那么饱满,像一粒一粒玉米
曾经,我想旋动那个把柄
那个坚硬的方向盘
梦想着将粗重的岁月,开走
曾经,我想拉动那个风箱
那个抽泣的器官
替代清贫发出低沉的倾吐
但我胆小,不敢走近
只敢过年点燃一枚炮竹
扔进水池,炸起稍纵即逝的欢愉
一脸漆黑的师傅,放下了家当
在拐弯处,无声无息地
带走了弯曲的背影
他留下了这个铁葫芦
留下了时间的灰烬
和凝固的火光
以及吹不散的香味
月嫂
进城去,带人家的孩子去
进城去,尝堵车的滋味去
屋背后的青山背不动
带走了一点点黛绿
屋前面的溪水担不动
装满了一点点清亮
诗和远方
山里人不知道这么多浪漫
鸟飞得太久了
眼望得太远了
羽毛与眼泪都会掉下来
像山野无法防备的雨
荒芜的故乡,身价下跌
这些刚刚见了世面的女人
身价可以上涨一点
城市,衣不遮体的天空
批发着数不清的燥热与雾霾
曾经的小保姆,出嫁了
曾经的出租屋,拆迁了
脚手架散落一地
像一群鱼骨
那些呼啸而上的楼房
是居所,也是驿站
鞋匠
下屋场的鞋匠,是个驼背
坐在那里,像个黝黑的铁拐子
只是比丁丁当当敲个不停的铁拐子
大了许多倍
小时候,每一次帮他挑水的时候
我都紧张地盯着他手上的熟皮刀
生怕他削到自己的手指
但他一次也没有
我没有见过他流过血
更没有见过他流过泪
他没有任何机械设备
只是用锤子,将大大小小的铁钉
钉到橡胶皮里去
屋角的那一个水缸很小,很亮
远远地望去,像一只大黑狗
守护着他
他曾奖赏我一双旧轮胎做的皮鞋
类似于草鞋,但比草鞋更能经历风雨
他没有结过婚
就让那些大大小小的修补好的鞋子
模拟子孙,走了大半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