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滔
一直在下雨,好不容易等到某个下午放晴,我从朋友圈各路大神贡献的“游记”里翻看,发现离家不远处有个玫瑰园花事正盛,赶紧带上家人出发去看玫瑰。
玫瑰园就在河对岸,过去要先开车走环城公路,过大桥后转长长一截曲曲弯弯的山间小路,地势越来越高,山尖尖上,远远地一堵花墙蜿蜒而来,玫瑰园到了。
“安吉拉”组成的花墙,一丛丛绯红的花枝伏在矮墙上,盛开得层层叠叠。一阵风吹来,花瓣与人影共振,花香与笑语交织,瞬间生出一腔缱绻温柔。
《红楼梦》里龄官在蔷薇架下画“蔷”,想来多少有从蔷薇沾上一点痴气。
上午下过小雨,花朵上还停留细碎的水珠,地上堆积了许多飘落的花瓣。午后的阳光透过叶间缝隙,洒落在花丛上,映出斑驳光影。据说安吉拉由月季花和蔷薇花杂交而来,气味香而不浓,不如玫瑰那样浓烈,却自有一番清新与雅致。它们微风中轻轻摇曳,像耳边窃窃低语,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片花海温柔地包裹。
美景当前,大家纷纷掏出手机拍照,我也对着花海上下左右一顿猛拍。拍完一轮,意犹未尽地转过来,发现妈妈也在举着手机拍照。不同的是,我在拍花,她在拍我。
或许是山门的蔷薇太过惊艳,等进入后花园,面对盛开的玫瑰,反而觉得不如蔷薇动人心魄。
山上部分路段颇陡峭,我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下。妈妈走在后面,她体胖,走得慢,但步伐稳健,不用我搀扶。到底不放心,生怕有个意外照料不到,我干脆走在后面,看着她往前走,才觉安心。
身边一丛丛玫瑰,红的粉的白的黄的紫色的,有碗口大的一朵朵,也有指头大小的一簇簇。这漫山遍野的花海,其蓬勃活力,大概只有小时候在山里找的金银花可媲美。
采茶、找金银花,似乎是少年时代唯一的浪漫。
采茶时节不冷不热,可以呼朋唤友作伴,边玩边采,而且采摘的茶还可以现卖换钱。但时间长了,腰酸背痛。妈妈笑眯眯地摘一片叶芯,教我压在舌下,说这样能消乏解渴。我将信将疑照做,过得一会,愤然吐出那片叶芯,说:“骗人!”
采金银花就不同了,没有苦涩和劳累,全是芳香和甜蜜。
金银花黄澄澄的,一串串密密簇簇开在藤上,像金子般夺目耀眼。偶尔间杂几朵白色的,我们曾为此经常争论到底是黄色的甜还是白色的更甜。金银花花心里有蜜,从花柄那里往外轻轻一揪,取出花蕊,蜜就藏在花蕊里面,可以像吸吸管那样吸出来。不过,不能吃太多。妈妈说,里面的花蜜没有了,药用价值就不高。这话不知道真的假的。
采来的金银花晒干了可以泡茶喝,但这太奢侈了,不如卖给收药材的,价格比茶叶划算。
不过,金银花都是野生,不像采茶叶那么好找。妈妈背着背笼,还捎带几个麻袋,手里拿一把柴刀,左右砍倒挡路的杂草,开辟出一条羊肠小路,好让我走得方便一些,也方便回来时认路。
金银花喜欢群居,找到就是一大片,我们把它连藤一起砍下打包带回家,在阴凉的屋檐下慢慢地摘。晒干的金银花是俏手货,特别好卖,几乎是一带到赶集的地方,就被蹲守的药贩子收走。
山里的花太多了,一到春夏,根本摘不完。以前不懂“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的惋惜,会真诚地喜欢“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的热烈,也有过“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的期待。
我一直以为这样的花事,只有大山里才有,后来才发现原来门前院后也是可以种花的。我家河对岸不远处有个老医生,会看疑难杂症。有时候,是妈妈带着我,有时候,是爸爸带着我,去打针、针灸、换药,各种名目。爸爸要外出干活,大多数时候是跟着妈妈去。
那会儿河上还没有修桥,过河要坐篷篷船,我平衡力不好,跟着船儿左摇右摆,有妈妈手挽手跟着,才好一点。河对岸人的生活水平明显比我们好多了,家家户户有庭院,庭院里种各种花儿,玫瑰、茉莉、君子兰等,还有成片的指甲花。
来回路上,我轻快地走在前面,一路看稀奇,时不时吸气,发出一声“哇”。妈妈走在后面,也在吸气,再慢慢地吐出来,还不敢叫我听见。虽然我也不一定听得见。
药是一碗碗吃进去了,针也扎了无数,后来只要看到黑漆漆的汁液就条件反射,从心底汩汩冒苦水。病是一点没好,脾气倒是见长,还是窝里横那种。
河对岸的国道上经常有大货车、大巴车轰隆隆经过,一开始我还小心翼翼注意避让,后来麻木了,任凭妈妈在后面喊“车来了!车来了”也无动于衷。等她气急败坏从后面小跑着一把拉住我,我面无表情地一句“没听见”让她哑然熄火。
路边那些花花草草还在前赴后继地开,我从欣赏再到讨厌,河边野生着许多美人蕉,是我祸害的主要对象,一朵朵摘下来,撕成片片,随手一扬。妈妈说,“喜欢啊?咱挖一块回去种吧”,就真挖了一大坨种在门前。
又路过这条国道,我稳稳地握着方向盘,遇到大车路过,就慢下来等一等,让它先走,绝不争抢一秒。妈妈坐在后面,从提心吊胆指指点点到无所事事昏昏欲睡。
时光好像一个圆,小时候,我在这头,她在那头。现在,她在这头,我在那头。老子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生命往复,循环不息,生如夏花,当尽情绽放。一如蔓延的蔷薇,竭尽全力迎风招展。

